雏鸭奏鸣——读李长生两幅雏鸭画作

清代宫廷画家唐岱谈到画山水画时说：“画山水贵乎气韵，气韵者，非云烟雾霭也，是天地间之真气。凡物无气不生。”画家李长生笔下的雏鸭图，即画出了气韵。鸭为山水间之灵物，具山水气韵，鸭因气而生也。故我观长生画雏鸭，笔笔中有生气；品长生笔下之雏鸭，鸭鸭有韵味。

展开画家长生的《钓来鱼儿戏雏鸭》和《戏鱼图》两幅作品，我脑子里一下跳出两个字：好玩。“好玩”者，在趣也；“趣”者，出自“戏”耶！两幅画作的主旨，全凝在一个“戏”字上。

《钓来鱼儿戏雏鸭》画作中，布局正中现奇，章法平中见巧。水中五只小鸭居中心地位，一尾小鱼，一线钩系于其上，于是，鱼戏雏鸭的故事展开了。

鱼戏雏鸭，雏鸭是被动者，那么说鱼为主动者吗？却看小鱼是被钓处，一根钓线向画面上方伸去，一直伸延到画面之外；线不见了，但鱼竿出来了。距线不远处的右边，一根鱼竿，横空斜出，牵系着钓线。这么说鱼竿是戏雏鸭的主动者了？非也。顺着鱼竿看去，鱼竿也伸出了画面。任何人都会想像得到，鱼竿的那一端，定是位执竿人。至此，戏雏鸭的主人才出现。但没有出现在眼前，画家把鱼竿和钓线留给观赏者的视觉前，而让钓鱼戏鸭的主人，出现在观赏者的臆想中。不是实景胜似实景，无墨之处见灵魂呵！

袁枚在《随园诗话》中说，“作诗文赏曲”“贵得味中味”。这幅画中的“味中味”源自“画外画”，有了这“画外画”，画家写出了“意中意”，在这“意中意”中，画家把“味中味”送给了赏画人。画家的这画外、味外的重要的一笔，把整个整体画面诗化了，把艺术形象浪漫化了。

钓线与鱼竿之间，留出了一个很大的水域，那是小鸭子们的活动世界，是它们自由的空间。雏鸭自由吗？不，此刻的自由属于钓鱼人。他也许是位充满童心童趣的老者，也许是具有童心童趣的孩子。不然，为何他钓起鱼儿不收，却以鱼为诱饵戏弄起小鸭子来了呢？明代思想家李贽倡导绝假纯真、真情实感的“童心说”，他说：“夫童心者，真心也。。。。。。若失却童心，便失却真心；失却真心，便失却真人。”由是，我体感到那位钓鱼人是真心者，其童心昭昭矣！读画见人，其实画家已把自已融入其中了，画家是有何等童心的真人！我也融入其中了吧，已把钓鱼者当成画家本人了。且看画家是如何戏鸭的。

雏鸭有一个弱点，嘴馋，看到鱼儿，就想到美餐。画家深知其味，了解其性，于是，把自已的童心通过手中的画笔，挥洒在雏鸭身上，浓墨重彩地描绘出雏鸭被戏的奇姿妙态。看到这些雏鸭的姿态，画家那种聚精会神、兴致勃勃地上下、左右摆动鱼竿情状，出现在我眼前。戏鸭者非鱼也，实为画家在忽悠雏鸭呢！谁让它们是嘴馋的雏鸭呢？

童趣，向来是人们喜闻乐见之趣。画家抓住这些鸭子的“雏”而“馋”这一生活情趣，提炼主旨，展开想像，挥毫泼墨，五只小鸭子被戏弄得摇头摆尾，妙趣横生。其中的三只小鸭被推到画面的中心位置，成了被戏的主角。它们离鱼儿最近，居中的那只，脖子伸得特长，红红的扁嘴，和鱼儿若即若离，愈发情急；它左右两边的同伴，被鱼儿戏得已经失态。脚丫大叉开，脖子伸长，大头摇动，情急馋吃，憨态可掬。

如果说这三只小鸭子，对近在咫尺的鱼儿争吃，那么远远的另外两只小鸭，则是名副其实地要抢吃了。其中一只，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，只好发挥它那长脖的优势，弯脖昂头，眼巴巴地看着，无奈无奈。另一只就没有那样的风度了，它看到同伴在吃，且即将到口，更是迫不及待，撒腿便跑。叉开两只大脚丫，煽动翅膀，伸着脖子，尽力前伸，张开嘴巴，生怕同伴们把鱼儿一口吞下，自已没有份儿。

我观鸭的姿态，耳中已响起雏鸭们“呱呱”的叫声了。距鱼儿最近的三只，眼看鱼儿到嘴，但画家哪里会轻易给予，它们只是喋喋不休地“呱呱”地叫，来不及高喊了；远离鱼儿的两只小鸭，叫声却是另一番味道。那只扭头望眼欲穿的小鸭，明知已无望了，定然是拖着长腔而叫，叫声里带着失望的调门；那只飞跑的小鸭子，其声调比其他小鸭子的叫声，会提高八度，真有呼啸而往之势。

五只小鸭子被鱼儿，不，是被画家戏得声随情变，叫声或高或低，或短或长，或频或缓。虽乱而有韵，虽杂却有曲，这是一首小小的交响乐。在这个奏鸣曲中，五只小鸭子个性十足，灵气于中，情态于外，淋漓尽致。而画面之外的钓鱼人，正在开心地笑呢，充溢着意味，表达着情趣，推给赏画人很强的艺术感染力。

如果这幅画所描绘的鸭趣、鸭曲是人为的话，那么，在另一幅《戏鱼图》画作中，其“戏”却是自然天成。

当自由地游来游去的鱼儿，和自由地游来游去的小鸭子相遇时，游戏开始了。画家的灵思飞来，抓住这奇妙的一瞬，落笔成趣，一幅《戏鱼图》自心中流到纸上。

我看《戏鱼图》，画家把我的思维推到一场儿戏童趣中去了。你看这多像一群小孩与另一群小孩的遭遇战。

十五条红色小鱼——十五个红色的小精灵游来了，画家的笔立即调来了七只小鸭子。小鸭子们立刻活了起来，并马上形成包围之势，想把小鱼围歼，来一顿美味大餐。灵巧的小鱼们，并不示弱，它们要与这些雏鸭们来一场游戏战。此时的小鱼是主角。

你来我包围吗？我就来个反包围。有四条小鱼道先从到一个突破口，冲出了包围圈。旁边的一只小鸭，还没反应来，四条小鱼已高高兴兴地游走了。那只小鸭无可奈何地看着小鱼跑掉了，它只好呼叫对面的六只小鸭，也许是将功补过吧，它要助围歼而后快。右上角有四只小鸭，其中三只身子伸直状，向被包围的十二条小鱼冲去。它们身旁的另一只小鸭，身子还没调整好冲锋的姿势，急得弯曲着脖子伸着嘴巴，正巧与它斜对面的一只鸭子呼应。对面的那只鸭子，独当一面，距小鱼最近，脖子曲度最大，几乎是嘴到鱼来了。它在向对面的四只鸭子高喊加油助阵呢。

另外两只小鸭出现在画面的左上角，距小鱼较远，它们头相近，嘴相亲，似在耳语，商量战术。

在这场围歼战中，一首奏鸣曲又响起来了。

 “呱呱呱”地叫声最热闹的，当数挤在一起的那四只小鸭子，它们呼叫着，呐喊着，以自已的有利位置，向前冲去；叫声最高的非那只独立作战的小鸭莫属，它在即将得到胜利果实时，呼喊着伙伴；而左上角那两只小鸭子，因在低声商量对策，“呱呱”声当然有保秘性，叫声必小些。这样，一首高低、轻重、缓急的奏鸣曲，画家精妙地谱写出来了。

再看看在这首奏鸣曲中的小鱼吧，被围在中间的十一只小鱼，并没有慌乱。它们把雏鸭们戏得如醉如痴，而自已却有条不紊。它们似乎胸有成竹，突围缺口就在眼前。看，它们阵脚整齐，从容镇定。十一个小鱼头一致朝向突破口，有一条打头阵，后而九只小鱼紧随其后，其中一只还俏皮地转身跃起，好像在了望，观察形势。最后，有两条小鱼分列两边，成八字形，成断后之态。这支很严正的小队列，自得地向缺口游去，逗得小鸭们千姿百态，“呱呱”鸣奏。

一个尊重生活真实的艺术家，必然敢于突破生活的真实，并创造出更真实的艺术形象来。画家李长生的两幅雏鸭图，正体现了这种艺术规律。从鱼戏雏鸭、皱鸭戏鱼图中，可以看出他认真观察和体验生活的良苦用心。那一只只浑朴稚拙的雏鸭形象，所造成强烈的视觉形态，正是画家内在的艺术功力和外在的观察功力的严谨结合，是生活与艺术的高度统一。正因为如此，长生笔下的每只雏鸭都闪耀着生命的律动。

长生画雏鸭不同时流，独家面目，这正是我所乐道的。